①
前天下午，記者在金華廣福醫(yī)院腎內科采訪。腎內科主任徐小君正在辦公桌前埋頭整理東西。這時，科室一個年輕醫(yī)生走進來，猶豫了一下，想說什么又沒說。徐小君抬起頭，“有什么事？”
“主任……”那位醫(yī)生吞吞吐吐，“3床的病人，已經欠了2000多塊錢了，家里也借不到錢……”
徐小君用手扶了扶銀色的無框眼鏡，深吸了口氣，說：“單子拿來我簽字吧?！?
年輕醫(yī)生有些不忍，“主任，這樣的單子你今年已經簽了好幾張了。要不，我們想想別的辦法？”徐小君沒理他，重新開始整理東西。
我跟出門去，追上那位年輕醫(yī)生，“這是怎么回事？”
②
那個病人，今年28歲，急性肝、腎衰竭住院，家里窮，沒有醫(yī)保。為了治療，家里早就山窮水盡。
年輕醫(yī)生跟我說，這個醫(yī)人只有繼續(xù)做血液透析，才有機會康復。他還這么年輕，總不可能就這樣放棄不治了?？墒?，醫(yī)院不是慈善機構，治療總是要花錢的。
“主任簽了這個字，意識著要為那3000多元醫(yī)藥費做擔保。如果那個病人中途‘跑’了——這樣的事又不是沒發(fā)生過，這些錢，就得主任私人拿出來填上。這樣的事，已經不是一回兩回了。”
我有些吃驚。難道，這樣的事徐小君經常做？
③
實際上，從醫(yī)18年，徐小君已經記不清，自己為病人墊付過多少次錢了。他不愿說這些事。在這個灰蒙蒙的午后，他倒是抽了點時間，跟我聊起了10多年前另外的一件事。
他說，至今想起來，仍然有些愧疚。
那年我25歲， 在市中醫(yī)院腎內科上班，剛工作不久。幫病人墊錢這種事，帶我的老師和科室的主任都經常做。一開始，我覺得不可思議?！拔覀冞@是在工作，不是做慈善?！碑敃r我心想，如果是換作我，肯定不會干的。
第二天，我就遇到了這樣的事，有點猝不及防。
那個男病人38歲，農村的，家里剛造了新房，欠了10多萬元的債?？善@個時候，本是家里頂梁柱的他，查出了尿毒癥。
這個病，想要活下去，就得堅持做血透。
治療了幾個月，他欠的債更多了，漸漸地，從原先的每周兩三次血透，到隔三差五來一趟。最后，他干脆不來了，最后一次，是病倒了需要搶救，被抬到醫(yī)院來的。
他實在拿不出錢了，家里有兩個孩子，學費都沒著落。我記得很清楚，當時做一次血透要580元，對那個男人來說，是巨大的負擔。
有一天，病人的爸爸找到我，他頭發(fā)已經花白了，哀求說，“醫(yī)生，能不能幫幫忙錢先欠著，讓他挺過這關再說，他還年輕……”
還沒說完，老人就哭了起來，滿是皺紋的手捂住臉，全身顫抖。
說實話，我很同情這一家人，但當時自己每個月就2000多元的收入，還在籌錢買房子準備結婚，生活壓力很大。
我搖搖頭拒絕了老人?，F在想想，還真是絕情。
④
十多年過去，老人絕望的眼神，徐小君仍歷歷在目。老人失魂落魄地說，“你幫我跟我兒子說吧，我開不了口?！?
徐小君硬著頭皮去了。
他至今記得，那是在血透室候診室的走廊里，病人的情況已經很嚴重，只能坐在輪椅上。“我走過去，那個30多歲的大男人噗通一聲，跪在了我面前，‘醫(yī)生，你給我做一次，就做最后一次’?！?
可是，幫得了一次，幫不了二次，他的病只要幾天不血透，就沒救了。
“我很愧疚，無法幫他，也無法面對自己不幫他?！毙煨【右话愕仉x開，躲在廁所里抹起了眼淚。
后來，那個病人再也沒有來過醫(yī)院。
⑤
2010年，一直懷著愧疚之情的徐小君，終于得到“救贖”。此時，他已經是金華廣福醫(yī)院腎內科主任。
有個尿毒癥病人，40歲出頭，家里養(yǎng)了幾十畝珍珠蚌，境況本來還不錯?？删驮谶@個關鍵時候，由于某些原因，突然血本無歸，還欠了一屁股債。
一個午后，病人找到徐小君，“醫(yī)生，能不能幫忙墊下醫(yī)藥費，年底就還你?！?
徐小君還沒回答，那個男人又說，“我只是想多陪老婆幾年，年輕時家里太窮，她一直陪著我?！?
這個重情重義的男人，我得幫他。徐小君想，他在病人的透析單上簽了字。
到年底的時候，這個病人信守承諾，和妻子一道，千恩萬謝來還了錢。
⑥
從那以后，遇到確實困難需要幫助的人，徐小君總會伸出援手。
他已經記不清，這些年來，自己幫多少人簽了字。每年大概總有一兩萬元。像本文開頭簽的那種單子（這種算是風險比較大的），今年就簽了三四張。
有些病人，是知根知底的，連簽字都不用，直接掏出現金給對方，讓他們去付款。這些錢，一般都能收回來。
我向科室里其他的醫(yī)生偷偷打聽，這些年，徐小君到底幫病人墊過多少錢？“加起來六七萬元總是有的，最多的一次，我記得墊了一萬多。”一位醫(yī)生說，每年年末都會結算，“徐主任自己應該最清楚了。”
實際上，徐小君自己并不清楚，或許說他不愿意說?！巴甑氖?，過去了就忘了?！彼χf，“幸好，大多數錢都還回來了。要不然，我老婆可不會放過我?！?
⑦
2015年，由于經常幫助病人，徐小君被評為這一年的“金華好人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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